“喂，姓易的，再过十天就是我们三年的婚辰了，你有没有给我准备过婚辰的礼物。”云海茫茫中，一个俏皮的绿衣姑娘穿行其中，身后跟着一个长衫男子。
男子紧随其后，他最喜欢跟在女子的身后，看天地之间，看云海之中，看自己的眼前心上。
男子留着一小撮胡子，他年纪不大，但始终懒得修理，仍由其“自然生长”着，倒也不显老：“这么快就三年了？不会吧，我记着前些日子不是刚给咱俩过了婚辰吗？”
女子不语，男子继续说道：“我最近手头确实紧的很，要不攒到明年一块买给你？”
绿衣姑娘闻言加快了脚步，穿云而去。
男子在自己脸上自赏了一巴掌，连忙追了上去，嘻嘻陪着笑：“逗你玩呢，我们婚辰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能推迟下去了，当然是一年过一年了，最好每天都过，那才真是天上人间。”
女子闻言露出龇牙咧嘴笑了笑，显然心情已经好转了。
“可你知道的，我脑子笨，想不到那些让女孩子心仪的东西，要不你说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只要你说的出来，不管是天上的星星还是深海的混鹏我都给你捧到眼前来，保管让你看得舒坦。”男子拍着胸脯道。
女子终于是笑了出声，“要那些干什么又不能用，你等我想想啊！”
“好好想，还要十天呢。”
看到那一抹熟悉的笑，男子算是大功告成，松下心来叹了口气。
天地一线间，缕缕青烟，袅袅苍穹，咫尺天涯，山河万里。
女子想了很久才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想要的，就是想我们的那个小村庄了，尤其是村口吴妈种的那棵桃树，可前些日子六姐去过村子，说今年大旱，桃树也没能幸免于难，已经再也吃不到了。”
女子刚开始还有几分期待，可说道最后却有些低落。男子看不惯别人哭，最看不惯自己的心上人哭，就连她难过都会牵连自己。
“没事，我有办法。”男子笑着说道。
女子心中一喜，“你有办法？有什么办法？”
男子嘻嘻一笑，伸手拨开云海，指着进入眼帘的山河道：“天南海北，凡是生有桃树的地方，我就去挖一棵移到迷离谷的后山种下，直到把整个后山种满，我就不信还吃不到你中意的桃子，明天我就去，和小兰一起去，能到外面去，她肯定也会开心的。”
女子突然回头，板着脸不悦道：“她开不开心不重要，你必须要让我开心。”
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醋味，她对小他们十四岁的小妹微微有些抵触，总感觉他的心上人会被惦记。
男子赶紧说好话浇灭有苗头的火焰：“那必须的是当然的，小莫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
女子闻言满意的回过头去。
迷离谷湖边的木棚，浮丘灼兰静静趴在棚中的长桌上，她做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却又非常真实的梦，真实到连自己的哭声都听得到。
只可惜做梦的是自己，梦到的却与自己毫无关系，只能躲在云层中偷偷看着那对神仙眷侣在云海中你追我赶，他们笑的很开心，连自己也笑了，笑地比天上的烈阳还要灿烂。
她希望疼她的大哥哥能每天都这样开开心心的呀，可不知为何，笑着笑着却流出了眼泪，泪水比秋日里泛滥的子母河还要猖狂，再也止不住了。
长桌上，蒙面的白衣女子轻轻呢喃：“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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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亭中，渐渐熟络的少年和少女每天都要占用两个老头钓鱼的时间来这儿闲聊，或是谈一谈世俗人情，或是说一说天下大事，总之，会有说不完的话题。
对于少年而言，她带来的是自己憧憬的谷外的生活，对于少女，他不会像别人一样对自己阿谀奉承，很新鲜。
云洛曦坐在亭边，光溜溜的脚丫溅起碧绿的湖水，“我还没告诉你吧，我来的地方叫做碧瑶山，是人间修行门派十大仙门中的中四门，山上人很多。”
易非凡坐在亭子中，“昨天大师父给我说过了。”
云洛曦冷哼一声，“那老头还真是多管闲事，怕是这几天的清净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得让他吃点苦头。”
少女在胸前做出剑指，口中默念着一些拗口的言辞，北山中挂在柳树枝头喝酒的一个老头突然跌下了树枝，抱着肚子狂喊“姑奶奶”。
少女收了“神通”，虽然听不见老头的喊声，但她依旧满意的笑了出来。
“我在碧瑶山上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着随我一起长大的小丫鬟溜下山玩，山下有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都是山上没有的，可每次爹爹都会让长胡子的教学先生来带我们回去，先生本事屁大一点，就会两三招三脚猫的功夫，长衫袖口中藏着一个厉害的小茶壶，茶壶中装着我的一根头发，正因为如此，不管我藏到哪儿都会被他找到，巴掌大的茶壶从壶嘴便将我吸进去。”
少女伸着手指在亭子左点一下右点一下，说那里是贡桌这里是床架，乐此不疲，“茶壶里面倒是吃喝住行一应俱全，还开了一扇通气小窗，我每次都会趴在窗口向着山岳大小的先生卖惨求饶，先生淡淡一笑：出来都好些日子了，这次回去看你爹该怎么罚你。先生是个好先生，就是不开窍，笨笨的，懂得多但懒得说，总是一笑而置。”
少女心满意足说着那些外人看来大逆不道的话，并对此津津乐道。
易非凡偶尔会插一俩句问一些角度刁钻的问题，少女便低着头想半天，但她总是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也不会因为少年未出过谷，见识短浅而蒙骗他，堂堂一山之女，绝不会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感觉高人一等。
少年有时候也会讲一些谷中的小事当做趣事逗云洛曦开心，或是那天哪位习惯不好的师父在饭桌上挑三拣四被性情温顺的木婆婆骂了个狗血淋头，或是哪位嘴馋的师父为了吃一顿荤腥解馋追着一只野鸡野兔满山骂娘。
这种在少年看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稀松平常的小事，对于云洛曦却是真真正正的稀罕事，因为位列十大仙门的碧瑶山上可没人做得出来这种让人笑掉大牙的事，所以云洛曦经常会为此乐的捧腹大笑。
云洛曦有时在谷中闷得慌的时候还会专门跑到少年的茅屋中去，专门让他给自己讲那些喜闻乐见的趣事解解闷，可有件事一直让她有些懊恼：从不见少年开口追问自己有关谷外的事情，若不是自己故意吊胃口，那个色色的少年根本不会问一两句有关世外的人情世故世态炎凉。
其实并不是易非凡对谷外的事情不向往，恰恰相反，谷外的一切都像是一张大网，网上的一切都精彩纷呈美妙绝伦：裹着糖衣的冰糖葫芦、可以经常换洗的新衣裳、充满市井小民的熙攘街道、可以修行灵术的名门大派……很多很多，少年没去过，不清楚，总之会有很多。
可少年明白可望而不可即的滋味，自知远在天边，非要遐想近在眼前，到头来不过大梦一场。
易非凡从小就被告知不能通过东边山坳的迷雾，记得有一次年少时，他偷偷钻进了那一大片的迷雾，走到一半突然被一只手拉了回去，凭空站在了木棚，几位师父和木婆婆都板着脸看着，他连道歉都没机会说出口便被三师父用青木戒尺打了半个时辰，连最疼爱自己的木婆婆都罕见没有包庇。自那一次起，少年便清清楚楚知道，无论谷外的事情如何吸令人神往，都与他没有关系。
不论是大师父故事中那祸乱交兴兵革满道的乱世；还是云洛曦口中路不拾遗天下大治的盛世；亦或少年自己梦中见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缓带轻裘，羽扇纶巾的仙人。
都与他易非凡没有半个铜子的关系，如同山坳中的那条溪水，清澈见底干干净净。
知道的越是清楚才越是徒增烦恼，可云洛曦的盛情难却，所以少年不去主动问，也不打断她讲。
云洛曦讲了很多碧瑶山上自己闹出的笑话，其中不乏一些自己用灵术捉弄山中小婢女的乐趣，终于长呼一口气放松放松。
“听说外面的灵术能移星换斗呼风唤雨，你应该也练过吧？”易非凡问道。
有些事情，你明知道遥不可及，就是一百八十杆子也打不着，可就是控制不了去刨根问底，很矛盾弄不清楚。
云洛曦浅浅一笑，似乎刚才讲了很多事情带来的乏累也一扫而尽，就连眉心的桃花似乎也开得更盛，重重道：“嗯。”像是游街过市的小孩，爹娘问你吃不吃糖葫芦啊？孩子满脸幸福高高兴兴说了一个嗯字。
“习过几年，不过没有去深究，爹爹从不强迫，先生也只叫我学习书卷气，不过爷爷却夸我是个好苗子，叫我不要浪费。可我是真的喜欢不上修行，又不杀人，简简单单过个几十年其实也挺好的，就是怕我走后我那个多愁善感的老爹和心中疼爱却嘴上倔强的爷爷有些孤单，少些热闹。”
少女说完又满怀期待等着下一个问题。
“累不累，是不是很难练啊？”易非凡不负期待的问道。
云洛曦淡淡笑了笑，“累倒谈不上，也不是很难，先生教的一些简单的术法能都学会，较难的若是花些时日也能揣摩清楚。先生说修行路是上山路，训着前人踏出来的路往上走就能见到大好风光，可有一点：这条路上的景色不论有多壮丽也都是别人看过的，没意思，要学会循序渐进慢慢走，走得慢才能有所悟，最终有机会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少女面带愁怨趴在栏杆上，“可我始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给我安排这样一条路，他们不明白这座山我其实是不想上去的，我想看的景色根本就不在那座山上，他们不明白，不明白呀！”
那个横行无忌口无遮拦的少女第一次展露出自己娇弱的一面，她不明白，自己的人生为什么非要让别人来规划，早上起来先做什么再做什么，晚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都是规定好的，过着一天天索然无味的重复日子就真的好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那个日日为伴的先生，自己最敬重的父亲，最疼爱自己的爷爷，三口同辞：世上多磨难，我们曦儿还小，现在用功长大就能少受些苦了。
他们总是用年龄来规劝自己，因为每次这样说都很奏效，少女便不再多说了。
所以在听闻自己是一个叫易非凡的未婚妻，二话不说便同意了，逃出牢笼一般离开了山。
易非凡见状不知说什么，自己嘴笨，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轻声道：“哦”
少年也有些不解，面前的女子明明能修行能接触到自己想接触的，却反而视而不见，而自己想去接触却远在天边。自己梦寐以求的，却是别人触手可及的；自己日思夜想的，却被别人弃而舍之。
老天何其不公？却又何其公平！
云洛曦抬起头咧嘴一笑，“要不，我教你修行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少年闻声兴致勃勃抬起头，坐起身来紧捏双拳，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可马上眼中乍现的精光一闪而逝，如同秋霜打过的茄子焉了下去，“不行的，谷中有规矩……”易非凡又改口道：“有一条只对我而定的规矩，不能修行。”
“这是哪门子破规矩，你等着，我去找他们理论。”少女光着脚丫气势冲冲。
易非凡赶紧拦下来，“不用了，听大师父说这是我已经去世的爹娘定的规矩，改不了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不信死物还能难倒活人？”云洛曦推开少年的斩钉截铁道，易非凡移步正面挡住少女，张开双臂。
“千万别去，我爹娘走得早，能带在身上的物件一件都没有，只留了这么一句话……”
少年欲言又止，眼珠里在泪水中打转，云洛曦见状只好作罢，又重新坐回了水边，易非凡似乎还是放不下心，在离开湖心亭必经之路，隔水柳木桥的一根柱子上斜靠了下来。
“好了好了，我不去就是了，反正和我也没多大关系，本姑娘才懒得为了这么秋毫一末浪费呢。”云洛曦不辞劳苦，调皮得踢打着紧贴脚面的湖水，“对了，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天师府。”
对于那些陈年旧事，一个不想问一个不愿说，少女爷审时度势，将其揭过页不去过问，“天师府在人间修行和俗世两界都没立一个好牌坊，因为一直以“无为自然之道”处事，对人间好坏不闻不问，就连三千年前威胁到整个人族安危的大战也是退避三舍，所以被称为万年老王八。”
云洛曦双手按在身后的亭子中当做靠背，身子往后微微倾斜，双脚搭在水面，“虽然天师府的名声不好，但底蕴是实打实的足，当代天师更是稳稳的人间第一人，额头紧挨天边的大修士，更有整个人间唯一一个成功飞升天界的仙人。”
易非凡也缓缓被吸引了注意力，放松了警惕坐了下来。
少女继续不辞劳苦道：“我跟你说啊，从现在起，往后推四万八千年，那时的天师府有一位真正张姓的天之骄子，叫做张道陵，就是在谷外人人敬仰的那位，他于古迹升仙台上白日飞升留下一段佳话：传说那一日张道陵穿一身玄黄色的太极道袍，胯下一只白纹恶虎，周身盘着一条青龙，手提一把青剑，抬手启剑，一剑就给破开了云雾，瞬间便有万道霞光让天而降如约而至，照的万里重云碧空如洗，你想想，天宫添了一位大奖老天爷能不高兴吗？于是老天爷便召来九只山岳大小黄金鸾凤，一只就要和你们谷中的山一般大小呢。”
云洛曦背着身子指着面前的北山说道：“九只加在一起遮天蔽日，张道陵敕令胯下白虎踏着万道霞光追青天而上，白虎闲庭信步走了总共九九八十一步，忽然那九只鸾凤一阵响彻云霄的欢鸣……”
少女突然回头，学着碧瑶山脚下说书先生卖着关子请君入瓮道：“你猜如何了？”
少年听得入迷，马上入局问道：“如何了？”
少女满意的点了点头，“青空之中忽显万朵浮云，云中琼楼玉宇金碧辉煌，楼间有仙姿佚貌霓裳羽衣的绝美仙子飘荡，也有缓带轻裘风雅淳正的饮酒仙人谈叹，那才是真逍遥真快活呢。”
云洛曦笑意满满道。
“天上真有仙人？”易非凡问道。
少女换手托腮，“这我其实也不清楚，可这则传说在人间人云亦云传了几万年，很多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使是假也会变成真。”
易非凡面楼遗憾地哦了一声。
“崽子们，吃饭了。”湖边木棚中，一个老妪忙着灶台，伸出脑袋朝着湖心亭喊道。
一男一女两人也算是“功德圆满”，闻着远处飘来的炊烟香，踩着柳木桥轻松惬意。
北山中一颗尚未发芽的老柳树杈上，耳尖的大师父将举在半空的酒壶轻轻一斜，一线酒水落入下方正闭眼等着的口中，老头醉意初上心头，口中朗声道：“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恋风尘。好酒，好酒啊。”
老头翻身下了老枯树杈，看似风烛残年的枯瘦身子稳稳停在树下，却又脚步不稳踉踉跄跄小酌一口，然后才慢慢悠悠一个垫步从北山飘入湖边的木棚旁。
一气呵成，虽是酩酊大醉，却真是潇潇洒洒。
